泉凛

竹叶坏水色

【卫练】荡风(一)

1.硬盘里的半成品风干腿肉,应该很寡很柴,但是反刍发现居然还能自足自爽就很离谱,大概属于进可打发消遣,退可厕所读物那一类

2.拿废稿复健态度上有点问题,共三章修一下更得快没问题(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

  • 本章字数:7.5k

  • 时间转换较多,主要靠红莲/赤练区别

  • 开坑起于王小波“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,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,你是我的军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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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隔世烛火烧败夜空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浪漫流灰狠过腐朽绮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照彻来路却温柔不了归程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沉湎金粉凋敝的笼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她是此间汹涌流逝的风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——《我本应这般潦草一生》

  (零)

  灰冷昏色下,城邑门缓缓阖起,轰隆巨响,是磨刀石上磋得光快的闸刃,伴着咔嚓声腥血坠染遍地,也是大地上裂开的一道伤口,里头装的是哭声哀怨,世情苍漠,新旧白骨徐徐洒洒可填山海。

  更像神缓缓闭起的双眼。

  雨很大,观台上的烽火艰难燃跃不住,四散飘着野烟,伴随着巨大的落定声,城门下冲出一道残影。

  那一人一马笃笃疾行了一路,到了此番无人之境,一晃的功夫雨声转急,马儿未闻声,自作主张落蹄在一棵丰枝繁叶的树前,只堪堪立住,马背上的人就忽的翻倒在地。

  马儿小声嘶鸣,垂首拱朝地上两下不得回应,便卧下四蹄,贴着那道单薄的人影。

  那人仰倒着咳了一声,不似寻常,闷闷低得极低,像是蒙身困顿在逼仄鸟笼里的一只金丝雀儿,巧脆的声线都被压下了。

  抑口是剑客惯会做的,算不得稀奇。

  倒是,这一片鸦青的密竹丛将人的眉目描摹成新芽娟柔,颤巍巍溶映在画页中央————这是个女剑客。

  赤练闭着眼,疼痛叫她咬牙低低喘着,马腹下的热气滚烫地渡着她越发僵凉的身子,顶上一束华盖,雨水被挡了大半,她缓缓睁眼,视野几乎被雨水阻断,可还是看到了前方新俢的石碑,及上面新刻的染了红漆的三个字。

  颍川郡。

  来的时候顾不得,现在赤练盯着看了会儿,隐约闻到雨幕里半夹杂的铁锈味,腥冷,已过赏期的半残花色肆意开落,如同这座换了新名讳的旧城,她望了半晌移开眼,挣扎着坐起身来。

  手掌捂住的地方,腹腔的血涌出来,赤练咬着牙去摸索身上的半瓶止血药,将如她面色一样惨白的药粉抖落在伤口处,她自然知道这些药有多烈,持着瓶子的手疼得打颤,洒了一地。

  来不及心疼这些辛苦炼就的药粉,疼痛一瞬放大,她发着冷汗,唇色越加浅了,粉白僵冷,像被雨水冲淡了颜色的两片海棠。

  一刻钟前,她为了一个目标杀死了好些人。

  江湖混一行有一行的规矩,叫行话,恁地一个目标一条命,再得宜不过,多要了人命传出去大抵是耻的,收金买命,山过万重,再赚得多也不过是恶鬼缠身的梦魇。

  赤练有些不甘心,几乎砸了招牌,有她的也有流沙的。

  这于她而言算得上屈辱了,明明做足了准备才下的山,她甚至盗骑了卫庄的马连夜出关,足足跑了十几里来颍川,一时半会儿传不到他耳边,否则赤练非要白费了功夫。

  明知故犯,她在某些时候做起来尤为心安。

  偌大的流沙,卫庄的马除了他自己还有谁敢骑?怕是流沙洗扫的都知道,当时她溜到马棚,这畜生过分热情地来舔她的脸,对比其他焉巴巴那几匹,赤练解了绳就牵走了。

  赤练疼得耗尽气力,脑子也转不出什么好方法,她想着自己好歹给流沙清叛逆,原本大记一功抵了也无妨。

  堵些人言该够了。

  至于卫庄……他会怎么处置她?

  马儿打了个喷嚏,赤练虚弱地伸出手来捋了一把它白色鬃毛上的积水,仰头望着月到中天。

  她还真不知道。

  (一)

  人在神思昏沉的时候,大抵会忍不住拿那些想不通的人言道理来为难自己。

  一刻钟前,她首先杀死的是布在颍川的流沙分堂主。

  流沙部署了几年的地下势力遭了最严重的一次重创,短短几日,耗费流沙众人数年精力构建的六国情报网骨节遭折滞断,俨然大厦将倾,这里面甚至还有逝者极其艰难的几坯心血。卫庄的窗前烛火一亮便是一宿,他一言不发,根本没有让赤练分担的打算。赤练白日里去行那些不温不火由卫庄让人递过来的任务,晚上瞥着运进卫庄书阁里越堆越集的案牍,几天之后不声不响地下山把搅起祸端的人给杀了。

  其实杀不杀那人于流沙而言,至多是除耻之用,且从流沙腹背受敌的现态来看,进一个故国新郡取命怎样都太过冒险。

  可不杀又不行。

  赤练出手很快,链剑瞬间穿透了那人的胸膛,死的时候没给赤练多少恨意的眼神,他仿佛一直在等这么一刻似的。唯独眷恋地望着帘幕帐中的方向,到死也不曾阖眼。

  赤练抽出链剑,走过去撩开帘帐,一个女人死死捂着嘴,满脸是泪地望着她。

  弱风扶柳的怯懦在眉目间满盈着,可她盯着赤练,恨意像是能从人身上刮下一块肉来。

  盘的是妇人发髻,赤练便知道自己方才把人家丈夫给杀了。

  世上恐怕没几个女人死了丈夫还高兴得起来,赤练受着投在自己身上的如山恨意,抓在手里的剑柄半旋了些,往前拖展蛰伏如林涧腾蛇。

  那女人死抿着唇,目光恨笃更甚,但赤练看见她抖得厉害的肩背,目光里分出一小缕瞥着地上横着的死尸,眼泪留得更凶了。赤练心里微微发堵,收了剑起身转过头往门口走。

  羸弱之命,没什么非要不可。

  听到身后人抽刀出鞘,赤练身体反应更快,旋身甩出链剑打掉女人手中攥着的剑,女人脖颈已被她自己划开了口子,朝外涌着血。

  赤练犯了火气,将女人猛然按在墙上,对她道,白费我难得发善心。

  冷声言毕,那女人突然抬头直勾勾望过来,对于秦人,你也能发善心?

  赤练未如她所料动怒,反而将她抵在墙间凑唇过去轻笑,我当然知道你是秦人,我又不傻,你那颍川郡守的父亲节节高升,多亏了你找的好夫婿。可你怎么在流沙里找夫婿啊,瞧,做了错事,可不就死了。

  女人被激得当即怒目反唇,他做错何事了!他承哪里的情受了哪里的恩了?要被你们胁来逞凶取命————分明你们自己躲在远处,让别人一树撑影!

  赤练听了捂着嘴笑,哎呀呀,听起来你还让他弃暗投明了?他当年摇着尾巴来流沙的时候,说什么一家人尽为秦军所屠,转眼就跟秦人成一家人了?这几天死在你们观台上的流沙人还少么?哪一个不是被你那好夫婿送上去的昔日同僚!这种悖乱无耻的卑鄙小人你稀罕,流沙可不稀罕。

  女人听得脸色发白,直到门外整齐的脚步声与兵戎声嗖嗖响动,她都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
  拖延时间的小伎俩,赤练早识破了,她直到此刻也未显慌张,反而伸手捏住了女人的下巴:我方才是真心可怜你,你却问我怎么能对着秦人发善心,想一想,还真有点道理……

  那女人咬着唇,没一点计谋得逞的欣喜,反倒觉得赤练脸上笑容明艳到让人遍体生寒,而赤练望着门外整齐包围的重重人影,只微微扬了扬下颚,在破门出去前最后一句话落在她耳边,听得她抖如筛糠————

  我就让你看看,我是怎么杀……你们秦人的。

  (二)

  雨一直没有停。

  草皮上放着那把链剑猩红剑气似乎还未散完,刃口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,比平日妖冶凌厉好几倍,浓得能弥化雨水。

  赤练觉得冷,可是身上却是有些发烫的,杀了多少人都已经数不清了,她猜自己现在样子一定很狼狈,非要说庆幸的话,还好卫庄不在。

  在逞强藏拙这方面,他们两人实在太过相似。

  赤练想起卫庄曾对自己说的那些话,她渐渐懂得强者和弱者是在遇见他以后懂的,但在此之前她却早就见识过了。

  那是她还是红莲的时候。从这里开始的bgm:《3055》 

  她捡了一只雏鸟,羽翼稀薄,身上布满被啄食的血痕,捧在手里尚有温热,又像是随时行将死去。

  红莲甩掉身后的宫人,跑了很久,迎面见了九哥,便央他救活那可怜的小东西,她想,九哥那么高,一伸手就能把它送回巢里了吧。

  但是韩非看着她幼细的胳膊吃力举过头顶,掌心里颤抖的小毛团,垂眼顿了好久说,红莲,它活不得了。

  红莲不明白。

  九哥说,既同巢而栖,从生下来就相互啄食撕打,打不过的便掉出巢去,败了也就死了。

  那只雏鸟最后是死在她手心里的,直到凉透了僵硬了,红莲也不肯撒手,好几个侍女花了大力气,才把她手指一个个掰开。

  韩宫一物一景快变成枯黄的剪影,长得永远跑不到尽头的廊径,高耸的连爬山虎也翻不过的宫墙,院墙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也会有一两棵枝桠歪斜的野杏,入了春澄黄的果子压了一树,红莲学武的时候摘过一两个,齿间酸涩,明明比不上宫人给她准备的那些香甜的贡果,却更得些趣味。也许因着果子是野的,她越长越大,如攀到了墙头的那些爬山虎,已然将新抽的枝桠悄悄搭到墙外去了。

  教武的师傅说出招需缓,柔步顿抑,方能一展纤盈之态,红莲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,明明她手里所提之剑也算光快,那般用起来却和舞蹈相去无二,可她看其他习武的哥哥们学的不是这样的,她也见过很多人的利落身手,甚至陷入危险时更对自己软绵绵的招式恨铁不成钢过。韩王劝过她说,你要什么父王都会给你,尽可以不学这些。而因着九哥外出游学,韩宇像是忽然发现她存在似的,嘱咐她学武图乐便罢,不必精于此道,公主并不需要做这些。她想问那公主需要做些什么,礼仪的老师已笑答,娴静温宜,恭良淑顺。

  好多年以后红莲想起来这些细节,却回溯不出哪一面是源头,也许早在一开始她就听到了有风声端倪,但她那时候太年轻了。目之所及是墙头的爬山虎被墙外涌进来的风晃得左右晃悠,而丑陋的杏子树不堪风雨,倏然就滚落了大堆果子,来年却依然要把枝桠挂满。

  (三)

  雨下得小了些,却也没停。

  赤练的手从马儿头上落了下来,她的脸颊滚烫,身下的枯竹叶子湿塌,边缘尖锐的石砾硌起来疼,到如今连痛感都麻钝了。

  头脑越发昏寐起来,想什么念什么全无路数,一晃就是她跪在大殿下的场景。

  那个场景之前,一切日子都很快活,她终于从一个人那里习得了新的招式,不再是连自己都看不上的棉絮软态,她动过心也杀死过人,有过欢意有过酸楚,好些都和他有关。

  红莲记得他每一次眼睫轻阖的样子,像是有风声在心间肆意震荡,她曾指着长得最高的一簇爬山虎告诉他,你知道它们为什么非得往外面爬吗,因为外面的风是甜的。他当时不置可否,但等到了日暮,狂风遽然大作,爬的最高的那一簇绿枝生生折断,死在了墙边。

  红莲知道他靠在树旁等她的时候在笑,嘴角不明显的弧度,她有些赧,又不好发作,说出来的话倒是漂亮,你看不是出去了吗,怎么都值了。

  是怎么都值了。他这么搭腔,嘴边的笑意驻得那样久,晃得红莲借着方向看了他好几眼,她嘴上说着可惜,巴巴望着那簇断枝移不开眼,心里却想其实这有什么好看的呢,她看的又何止这个。

  她送别他,只问他为什么走,更不说不要走,天高海阔的,往哪里走都是好的,她自己又何尝不想走呢,穿林打叶趟走泞路,好过耗在这深宫。

  那个声音又冒了出来。

  只有我要耗在这里。

  那一窝幼卵,会自己学着衔枝飞走,哪里都能去得,可她恰好是从来没遭过同巢的啄掣,她以为生来被偏爱,可最后只有她的翅膀才最是孱弱。

  她飞不出去这扇宫门,这个新郑,这一方国,她与太多人告别,也只能告别。

  一个人是有些寂寥的,红莲便努力练剑,一日强过一日,他在的时候,红莲再怎么好强也存了些小心思未尽全力,可一年又一年了,有一年冬天,那丛爬山虎被人整丛曳根拔了,杏树也冻死了,红莲再看到角落空出来的一块,首先是味蕾的酸涩,再后来竟会想起他来,想起他说,也许不会。

  心里有一颗种子,春天的时候来不及发芽,再也不会发芽了,红莲一柸灰土埋了它。

  她练剑,学在招式,凝神提力,一遍又一遍,昼夜不分。过去有人夸她的剑招,千篇一律言美,连那个教授她剑招的人,都说过美则美矣这样难得的话。

  美则美矣,美则美矣。

  初听时雀跃,红莲后来咬着牙念这四个字,次次出剑都发了狠,仿若要凿一面沉冻千年的冰,她的剑光划破残枝败叶,更划破虚无的荣光。

  终于,她的剑招迅捷到了师傅承接不住的时候,师傅死那刻,眼一直未闭,也许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死在她手里。

  没人知道那一日发生了什么,只循着激烈的打斗痕迹找见独自坐在树下不言不语的公主。有人试图询问公主手臂上那条深长血痕,试图找一个借口来为待嫁闺中的公主开脱,可这位没为此流一滴眼泪的公主抚着手臂冷声道,师父只是轻视了对手。

  浩浩宫廷,自此再无人在她练剑时说美。

  红莲越发喜欢自己了,她喜欢自己手中之剑所蕴之力无穷尽,喜欢自己能片刻看破人之眉宇虚妄横欲,她虚笼笼的过往终于靠了岸,脚下有踏行实感,每日勤勉练剑,便可将韩国密布的诡谲浓云减淡些,她甚至有预感,那片阴云像是朝她的行宫方向滚滚而来。

  熬过了几个难捱的冬天,最后一个冬天残雪未融的时候,红莲对着自己的父王跪了下去。

  仔细想来,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跪着了,时至今日赤练都还能感受那时心底的悲楚。

  她为之努力了好久才长出来的翅膀,被一刀割下来了,留着血的豁口创面长出了鳞片,却再没有剑的锋芒。她哭的时候都疼,她想问为什么,可眼前一切被泪水模糊,视野却显得越发清晰,清晰地看到上首的人不是她的父王,是韩国神情肃穆的老迈君主。

  跪在下首的红莲在那个冬日突然失语,她那声父王梗在喉中,被她不动声色咽回去,像吞一根细针,嗓口被扎破,在溃烂,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,她什么都懂,什么都看得太清楚,紧紧闭着牙关吞下那颗针,以此告别她十几年人生里信赖着的那个世界,那个堤岸溃决而迅速坍塌下来的往日楼阁。

  没人听她说话了。

  万物从那一刻落下来了,她所持凭的自欺欺人的吹擂,她为了捍卫心里那一小簇不灭的火种,所粉饰好的一小方世界,在一切捆扎成堆倒塌的时候尽数粉碎了。

  火种灭了,不是因为她的眼泪,而是被那些其他的什么东西浇灭了。

  自然而然地,红莲想到死亡。

  (四)

  死也许更容易些,红莲想。

  她跪到最后,已经流不出泪,口中机械地重复着,我不嫁,有时想到了什么,垂眼咬牙又道,我谁也不嫁。便引来斥责的言语,大殿里空落落的冷风不断地涌进来,扬她单薄的裙袂,道貌岸然披整朝服左右列着的人们蜜糖并刺芒,人言海海朝她迎头盖脸劈砸过来。

  而她只是听着,听他们说公主抗婚便是无怀,听他们说缔缘至佳已极,听他们自以为是的教诲:公主,你怎可心无家国?

  哪怕孤立无援,一身骨萧瑟如叶,她也冷冷咬住牙。

  山河国土,难道她心里真的不识不念么?新郑的青石板街她来来回回走了几茬了,城墙前的城标一眼看到老,她学武的时候,还漫无目的做过戏文里挽鬓赴道,沙场征战的梦,可她谁也没告诉。

  因为他们大多数,要的是一个公主,这公主只能在被规定好的一方天地里活着,有些不打紧的脾气不要紧,却千万不能生出任何一块反骨。

  她最好连骨骼都是软的,像一捧鲜活而又不至于过格的花枝,恰逢赏期,被人精雕细刻央在琉璃瓶子里,被各式横欲的目光鞭笞,才能完美到他们口中说的做尽“一个公主该做的”。听话,不要乞援,不准呼救,把所有被给予的一切当成与生俱来身份的馈赠,不论好坏一一纳之。还要笑,还要感慰,向世人展现她能被观赏的无端丽色,借由一点柔枝曼妙的小意屈从穿上那袭血锢般华美的嫣红丝裳,再如一条血色的春河,流向他们为她选定的那个人的喜榻,哪怕没有红莲,也能由任何一个漂亮的献祭品做得到。

  而即将被献祭的漂亮公主此外最想做成什么事,有没有陈年的心上人,练到哪一层剑式,最常画哪一处风景——他们从来没在乎过。

  (五)
  记忆从这里开始断章。

  赤练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那一切的经过。要么就是她的记忆出了故障,那个由人对镜涂口脂着凤霞的,被人搀扶着送上婚轿的,更像是死去的红莲,是那段语焉不详的历史里她不知晓的所在。

  真正的红莲早已奄奄一息。

  她哑了似的不与人累言,漂亮的眼再不肯同过去那样活泛。冰河入梦,是一大片不见边际的白,她困踞其中,见万倾云涛滚落而下,见水鸟泣血垂死困囿泥淖,连同残羽一一敛去,半片不留。她面上无畏,心里在哭,这些亦幻亦实,可怖的锵然悲泣要是藏起来,就该永不见天日。

  可藏匿并不是消失,它们黏连在她柔软的血肉深处,根植于她不为人知的痛苦里,没有日月照临,却比记忆更加悄无声息地融入占领她,于是她眼前不时看得到真切的幻觉,密密匝匝的泥浆从脚下漫上来,像是有透明的细线将她的手肘牵引住了。

  ……

  在濒绝死亡时回忆死亡,不是什么渴生求活的好法子,赤练全身刺痛一阵接着一阵,脸颊泛着病态僵白,马儿也耗了力,小声哀鸣着去舔她冰凉的脸颊,可她已陷落梦魇,毫无反应。

  马儿眼眸濡湿,仰声长长嘶鸣了一声,在暴雨初歇的竹林里回荡着。

  ……

  红莲输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意外,她原本就打算死在这一夜的,打算犯尽罪过,杀死公主。只是先前喜乐声声往外瞥见了一道人影,就改了主意。

  他回来了。

  几乎是一瞬间的清醒,杀死公主,可是公主何以身死,何以为罪?她不愿输,不甘死,她要杀了真正该杀的人再去找他,问他的也许不会,是不是……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?

  所以才更不甘心,她在死亡面前毫无惧色睁着眼,想起的却是那些蓬勃的年少时光和被自己一柸灰土埋葬的名字,这么多年过去了,红莲恍然间发现它们并未在冰冷的地下闷窒死去,而是扎出很深的繁茂根须,带着一种未拂风雨却越见坚勇的沉静舒展在她眼前,让她感动又难过。

  难过到,她看着头顶盈透的夜色,几乎忘了即将朝自己劈下来的戾剑,她只是觉得这个夜晚这么美,又可惜极了。

  被打断的死亡里,刀光擦刃,兵戎相接。

  红莲从星空中回神。

  有人逆血归来,回到她身边。

  ……

  停了雨,梦里却依旧滂滂沱沱,赤练大口地呼吸着,腥湿的雨滴子被一道浊烈的风带朝鼻息里灌,酸的,苦的,涩的。涌动如潮。

  活像是记忆里那棵烂了根的杏子树枯木逢春,落下的果子碾在风里了。

  马儿忽然大力甩动尾巴,赤练被惊了魇,仍是醒不过来,光听着脚步声沉稳又飞快往这边来,停住了,又是哪一阵风,自蓄够了温热的身躯上涌来,她被裹得严严实实,环在一副臂膀里,环得那般紧,她想开口询问来人是谁,自己冰凉的半面脸颊就被另外半面触着贴着了,一只手粗糙苍厚托住她的脸,冷质金属指间戒贴来的凉意,另一道鼻息喷薄在她面上,居高临下,滚烫如火。

  (六)

  卫庄将人抱紧翻身上马,发上的水渍往下落,他把缰绳往掌心环了两道,俯身一望便挂了满面的忧怒。

  伸手将她发间的枯叶摘下,她脸色红了些,卫庄伸手一探,滚烫得可怕。

  他的呼吸好似有一瞬的停窒,把人往自己怀里按着,催着马儿快行,赤练唇边微动,大约是烧糊涂的呓语,他垂眉不语,就见赤练蓦然睁开了眼,须臾间的对视,她眼里慌张起来,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来。

  可有人早已怒意丛生。

  “别再乱动,”他一手握着缰绳,一手握住她的腰肢,展眼望朝前方,神情望不清,可齿间说出的一字一句都那般明晰。

  “否则我这回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。”

  仿若一口深潭古井,下一瞬就徒起飓风。

  赤练在半梦半醒间察觉着卫庄的生气。

  他是至为沉笃的人,哪怕斧阔山海,行路万里,再不肯有任何肯付诸情绪宣泄,置自己于受囿把柄之境地,除非私下与她在一处,言谈间会不自觉表露一些,却也不是很多。

  赤练仰着脖子,从他怀里往上看,他的下颚紧紧绷着,像是一张紧凑的弓,沉默系在上头,打了死结。

  想告诉他好多好多,告诉他一腔不知道往哪里流的心绪河滔,告诉他见到他好开心,又好安心,告诉他说,你把我抱得太紧啦,你握在我腰间的手怎么一直在抖……但是她死死抿着唇,由他的沉默里安静望着他,又回敬更深的沉默。

  她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怪圈,或者说他们身处寂静的一切是被雨的积水汇至的河流,一直不停往后回溯,只有卫庄和她的这方天地才一直朝前。

  她在忽然的一个瞬间忘记自己,红莲是谁,赤练又是谁,她全不晓得了,她只知道仰头时候看到的半个冷怒的下颌,知道怀抱的主人。他姓甚名谁,不知道了,但很开心是他。她被这条河推着走,被抛得很高,从恒久的过去来到这里,一瞬间跌进他怀里。

  连同她的肆为恣雎,她的患得患失,她曾自甘暴弃的命途,重重落下来,被他稳稳接住,卫庄抱着伤累的她,像握住点点洇猩的一段冰雪,甚至要暖这段冰雪。

  风又起来了,光听声量便知晓,割在人身上是疼的,它们又没完没了的喧嚣,像是要把她妥帖藏好了的、寂默的欢喜铁证如山地翻出来。

  于是那个瞬间,她忍着疼无声息地钻进他怀抱深处,耳边只有风声,只觉得自己干涩失水的唇开合翕动徒然不闻,本能一般。头一阵阵的发晕,逐渐不省人事,在彻底失去意识前,她听到卫庄应了她一声。

  赤练才反应过来,恍惚间,原来自己一直在喊他的名字。

tbc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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