泉凛

竹叶坏水色

【卫练】在?看看月亮

别名:关于被迫成为绝望的打工人不能和女票约会但是她来看我了这件事

女扮男装精神小妹×被迫沦为城管加班小伙

跨年搞一点甜甜贴贴778

新年快乐😘

1.

    年关将至,上岁献元,各地商队与使团接连抵达,乌压压潮涌的人群几将新郑街道积裹的一披雪被踩作了脏水。一如往年,持笔撰簿的署吏们老早就应了卯,立在新郑城门口检阅通关文谍,点数货箱。

    细雪连绵,寒气一股脑往人骨头缝里钻,署吏们勾画的手打着冷颤,奇珍异宝,上品良驹都是见惯了的,囫囵扫上一眼就哈欠连天点对着单薄,期盼早点下值回府。

    正是王宫上上下下最忙的时候。

    红莲一大早就被侍女入帐来从床褥里揪起,被告知今日王宴的名单,聋拉着脑袋被连哄带骗赶到净室,除了中衣,往那热气腾腾的浴桶里踏进去,整副身子置进缭缭白雾里。

    屋子里烧了火盆,红莲逐渐被这暖融融的一片烘醒了,百无聊赖地掬起几片花瓣吹玩,身边人帮她擦洗着,问她今年要在各使团面前跳什么舞,红莲停了吹玩花瓣的动作,趴在浴桶旁拿臂肘垫着脑袋,眼睛闭了闭又睁开:

    “随便吧。”

    比起哪支舞好看,她更想知道哪一个招式更能完美出剑,更能被人稍夸一二。

    不知想到了什么,她开始扑通起水里的两条腿,手里像空握了个什么时而翻转时而朝前刺至。侍女们都见惯了她的小女儿情态,哪怕看不懂也觉得实在可爱得紧,衬着花瓣斑驳的水光,那身子滑腻如白瓷般无瑕,该长的地方一点不落,叫她们伺候的只指尖触到都不禁红了脸去。

    多美好的公主啊。

    “你们知道这样得浪费多少花吗?就不想想那些采不到蜜的蜂儿蝶儿们从我身上报复回来?说不定回来我要被叮肿成猪头。”

    多美好的公主啊,就是长了张嘴。

    因剑招过于激烈而溅起水花一片,两边侍女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今日过活之艰。

    侍女边舀水往红莲肩膀上浇边接话,“这时节哪来的蜂儿蝶儿。”

    什么时节?红莲杵着手肘。

    “这时节……合该看想看的人,才不要这个宴那个会的。”仿若手中剑已成气候,杀气盛极,红莲略一眯眼两指并起朝空中笔直划过,利落入鞘。

    “公主,这是……”

    “以血拭剑。”红莲眼里凶光犹存。

    ……可那是您的洗澡水啊。

    侍女欲言又止,费了些劲儿才憋住这句没说出口。

    公主的不对劲似乎是从昨日得知明珠夫人抱恙不出席宫宴开始的,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对劲的事情。

    只见她如今身子往前低伏着,两条手臂悬在浴桶边,像三伏天里晒焉了的蒲藤,好一会儿才下巴略扬,吹走肩上的一片花瓣,“真无聊。”

    彼时侍女们只当她起床气还没消。

    香膏润粉花露,朝红莲身上抹,她爱娇得很,嚷着让人轻一些,送来的衣裳每一套都华美无比,侍女们纷纷说着哪一套高贵哪一套婉约,红莲左看又看,头一次对甄选漂亮衣裙失去了兴趣。眼神四处飘了一阵,最终落在那个许久没打开过的柜子前,赤着脚跑去胡翻了一阵,终于心满意足松了口气,朝着这边等着侍奉的人道,“你们给我找块布条来……唔大概这么长的。”

    她两手间比出一段距离来。

    等什么都齐备了,侍女被赶出来,彼时她们还不知道稍许两刻钟后自己究竟有多欲哭无泪,现下只当她又打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主意,直到发现红莲从宫外买来压箱底那袭男装不见了,人也不见了,大敞洞开的窗从外往里灌着冷风。

    “公主啊!”

    2.

    夜色将近,几条街市都灯火通明起来。闻说异邦商队街头表演,百姓们赶着一股子新鲜劲儿纷纷出门观看,头脑灵光的商户们得以在这一日将自己引以为豪的商品摆出来,趁机大赚一笔。

    “世间烟火气,即便只是身处其中,也能沾染几分。”

    韩非带着被他极力胡侃来的卫庄,边走边继续忽胡侃着。

    “如此繁华热闹之万象百态,卫庄兄你难道无甚触动么?”

    卫庄最先触动的是脚,“我走了。”

    “诶诶诶等会儿!我说人话,也就早间贪杯吃多了酒,上朝的时候脑子一热,见了肥差就想抢,不过我保证,绝对是大肥差!”

    “你———从韩宇和姬无夜手里抢肥差?”

    “这不是他们都不要……呸,他们都没有抓准时机嘛。”韩非笑容逐渐虚浮。

    当然他抢到以后姬无夜那张丑脸笑得满脸褶这事韩非没有说。

    卫庄眼神结霜,要是灯火不亮,暗处也能洞见他大漠苍狼般幽瞑的眼。

    “既是肥差,你自己消受就好。”

    “我堂堂九公子,不去作陪使团而跑去巡城像什么话儿?”

    “作陪……”卫庄眉一扬,“很像话。”

    “知道千乘吗,去年四哥多不容易才把他搞进去的,这些活他干得多了,捞尽了好处,你就这么一次,怎么,还不领情?你是没见到韩千乘那小后生,一口一个多谢义父。”

    “我没听清,你说我叫你什么?”

    “义弟!义弟哈哈哈哈哈别的能有什么嘛你把剑放下我们再说……”

    “你早间酒吃多了,午间怕是也没少喝。”

    一旁车夫催说赶不上宫宴了,韩非收了嬉笑,正色起来。

    “虽说巡的是外城,可对于掌握官道部署世胄运交亦是好时机。今日事毕,我向父王举荐你做司隶时便也得心应手些,待你日后职高威显,免不了陷进官场人情,便更通晓唯托才运难以成事。司隶职属内城,多一双眼睛对流沙裨益如何想必卫庄兄比我清楚。远的还不必说,就说红莲调查潮女妖,手段那般奇诡我如今还悬着心,有你应衬实在踏实些。”

    “流沙各司其职,谈不上谁应衬谁。”卫庄毫无触动,淡漠如常。

    过了一会儿,韩非觉得怕是谈崩了,只听卫庄把手中剑收进腰侧,“怎么个巡法?

    这就成得挺莫名其妙的哈。

    韩非也没时间去想个中细节,只当他把自己的一番苦心听进去了,打量卫庄些许,眉头越发蹙深。

    “就是说,巡街不要太凶狠,沉着脸也不要像杀人,你看我越说你越咬牙切齿,这又不是你每月十五收月例,”韩非说教得成就感斐然,循循善诱间随手一指,“看到游湖的人了不,挤挤囔囔的肯定会有人落水,你要怎么做?”

    卫庄思考了一阵,在韩非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说出三个字来:

    “打一顿?”

    “救人!救人!”韩非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
    3.

    上任不到一个时辰,卫庄已经收拾了一个街头醉酒调戏女子的恶霸,止灭了两起源头火灾,帮三个走散的小孩找到了家人,且因他脸色太过不好的缘故,泪眼婆娑的孩童父母以为是绑票上门的,颤巍巍递过钱袋去,换来卫庄“你们有病否”的眼神。

    廊灯前一束光线斜斜地切过他年轻的脸孔,玄巾官幞包裹下的两鬓露出一段初雪,再说斜系的佩刀虽看着森然可好歹挂的是官府的腰封。

    这下明了是自己将恩认歹,一口一个有眼不识,说着就要行跪拜大礼谢官老爷,惹得卫庄一阵头疼。

    再说新晋下属们灰头土脸跑来跑去,报告事无巨细,无论何事一开口就是“大人不好了!”卫庄烦不胜烦,开始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,有这时间他干什么不好,换从前保护费都收完八条街了。

    还能剩点时间自行支配。

    嗯,冷宫陪人练个剑什么的。

    不过顺着想了想,好像不太行,今天日子本就特别,还压着人练剑,怎么说都有点不人道。

    那其实,就改成口述招式,也还行,不过宫里今日有宫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……

    “大人?大人?”

    “别吵,我在思虑要事。”卫庄皱眉低回了一句,继续想不练剑的课程要如何给人开。

    “有人坠楼了!”

    卫庄闻声朝人群惊呼的地方望去,见那临江楼榭三楼窗边有个人趴吊着,两只手艰难地抓着窗台边的木石砌砖,不知为何,只这一眼就叫他心口跟着一紧,大脑有了片刻轰然空白,等他反应过来,自己已腾身飞起只身抵达,在半空中接住了人,那人头上的发冠哐当一声掉进了江里,一头黑发不受束缚地飞荡起来,发上淡淡的幽香抚平了卫庄的慌张后怕,却让他咬紧了牙,看着自己怀里的人,卫庄瞳孔几乎能窜出火苗,一张脸黑回了韩非说的每月十五收月例那副神情。

    “果、果然,”怀里人睁大眼睛盯着他,颤颤死搂着他的脖颈,惊魂未定地小声说道,“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”

    4.

    观临台的石桌前,一排带刀侍卫齐整歇着,看着那头各站一边相对无言的两个人。

    “大人救了一个男人。”

    “大人把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不撒手了。”

    “不对,应该说大人以救人之名死抱着人家,直接把人抱过了三条街,还一声不吭。”

    “胡说,哪儿一声不吭了,整座楼榭的人都看着大人轻声跟那男人说没事了。”

    “……不对劲,更不对劲了。”

    5.

    红莲再一次勾着自己的手指玩,余光瞥见面前好整以暇正盯着自己的人,又受烫似的忙缩了回来。

    不知道要怎么说,对于不占理的事情瞎掰开脱容易,但是对面抱臂站着一个卫庄,她头皮再硬也不知道怎么开口,直到卫庄伸手过来拽走了她唇边半撇假胡须拿在手里凝眉细看,她才忽的一个机灵。

    “事、事情是这样的……”

    半柱香过去了。

    “说时迟那时快,只见常胜将军往凶悍大员左腿发起进攻,凶悍大员竟岿然似岳,呔!局势一转,常胜将军腹背受创,好一个虚晃一枪出奇制胜……”

    卫庄:“……”

    太妙了,他还能听一段单口俳优。

    “然后我就掉下来了。”

    “哦,你就……”卫庄回过神来,浓眉顿蹙,眼睛半觑,“说什么?你怎么掉下来的?你说了吗?”

    他明明光听说蛐蛐打架了。

    “没有啊,”红莲瞟了两眼他身上官服,“这跟你为什么在这里是一个道理。”

    红莲推得干净,松口气勾着自己的手指玩,只听旁的一个侍卫走到卫庄跟前来,“大人,那边船翻了,好像是礼部郭大人之子,喝多了。”

    那侍卫见了红莲,似乎很是吃惊。

    “自己作的,过会儿再捞,”卫庄眼也不从红莲身上移开,冷冷说出几个字:“正好醒醒酒。”

    黑面阎神的口吻听得部下和红莲俱是一抖。

    部下忙不迭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,赶去跟同僚说情报有误,大人抱的是个女人。红莲紧跟一步,就听得身后凉声道“你要去哪?”

    “我————”

    卫庄突然走进她,在她背后停了片刻,又绕到她面来,目光落在她脸上,慢慢把头低了下来,靠近到后来,红莲都能感觉到他的热息,像早晨沐浴时被暖烘烘包围着,脸畔氤氲出一层薄红。

    她心跳越来越快,擂鼓似的,两个人鼻子快碰到一处时,她哗一下闭上了眼。

    然后她听到卫庄无可奈何的叹息,比蝉蝶震翅还轻,像是什么被瓦解消失。

    “闭眼干什么,”他低声说,“我只是看看你需不需要醒酒。”

    6.

    红莲终究是把自己女扮男装溜出宫的事说了一通。她在宫里调查的目标称病了好些天,直到今天才秘密派了个人出宫来,她一路跟着,先是赌摊上逗留一阵,那人输的比赢的多但是似乎很是高兴,又进了别馆,让一直跟着他的红莲好生见识了一堆纨绔散财取乐的百种行径。

    “我在想明珠夫人怎会用这种草包呢,直到我发现他在别馆的骰子上搞鬼。”红莲说着,把一直攥着的一粒骰子递给卫庄,只见他轻轻一捻就化成粉末了,露出的字条上并不是韩国的文字。

    不过,确实棘手。

    “到手的时候,有人看到你没有?”

    红莲笑弯了眼睛,“绝对没有,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我还劝架呢,虽然没我也打不起来。”

    说完觉得自己太过得意了,又郑重加了两句“略施小计,略施小计。”

    卫庄却并未如她所想消气了,脸依旧板着,“无论如何,行事都不必如此冒险,若我方才不在,你难道大冷天进湖里泡着去?”

    “我在赌摊上的时候就看见你了,不过见我哥也在,就没敢出来,”红莲小声嘟囔,“反正你一直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,没什么好怕的。”

    卫庄也训不下去人了,偏偏这人还在不停地问他身上那套官服是怎么回事,他不搭腔,她就自己不停地猜,可谓越来越离谱。

    “你该不会是为了方便以后收利钱吧?”

    “谁跟你说的,”他挑眉,“我收利钱?”

    “嗨,这种事谁还特意跟我说啊,还不是得我去……”

    红莲这么一说,又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眼眸深了不少,心里咯噔一声,在他的注视下红着脸解释,“我、我可没有特意打听你,新郑的小道消息多了去了……谁知道哪天传我耳朵里了。”

    卫庄看了她好一会儿,直到见她整个人快杵进地缝了,才抬眼作罢。

    抬眼的瞬间,咕噜咕噜,红莲的肚皮发出一阵空响。

    好死不死,大抵如此!

    卫庄再次转过头,红莲也抬掌捂住了自己的脸,脸颊升腾上来的热气渡到掌心。

    “有功夫打听小道消息,没功夫吃东西?”卫庄问,红莲看不见他的神情,可怎么觉得有些愉快似的,“想吃什么?”

    红莲想的是,新郑的长街怎的如此归整,连条地缝都没有。

  无事发生。

  无事发生。

  无事发生。

  于是石桌前赫然摆上了瓜果,玄巾侍卫们排排坐,暗自观察着新上峰和……他的相好。

  他们这位空降的老大脾气很差,干了几件活以后已经跟姑娘花前月下了,实在叫人嫉妒羡慕,敢怒而不敢言。

    “他还给姑娘买糖糕,我们怎么就没这待遇?”

    “这话问的,你这青胡茬刮不干净的糙爷们,你是姑娘吗?”

    “看饿了,那姑娘吃东西小口小口,跟仓鼠似的,真可爱。”

    “说了多少次了,不要拿奇怪的东西形容姑娘!”

    “别理他,老单身汉了。”

    “诶诶诶,那是什么,当着官爷的面他还上手了!”

    “他自己都是官爷,比你大好几级。”

    “……”

    “有点冷。”

    红莲含混说,低头看了看自己敞开的外袍,因为过大披在身上,这会儿子想把盘扣扣紧些,但是手里拿着东西又满手的糕屑,于是很不经意地朝卫庄看了一眼。

    卫庄没说什么,伸手拉住她两边衣襟拽朝自己的方向,再拢作一处,垂着眉眼,一个个地帮她扣好。

    “好吃吗?”

    红莲点点头,刚想说你要不要尝,手边就已经拂过一点热息,兔子头的糕点被咬了一口。

    “……”被偷吃东西了。

    确实想叫他尝没错,但是现在只是看一眼糕点上的咬痕,红莲都觉得非常害羞。

    “你,你是不是也没吃东西啊,不然我给你买一个?”说着就要去掏找补的零钱,方才卫庄买回来就随手塞她手里了,有来有往嘛,她抓着一把叮当响的零钱,觉得必须要豪气一些。

    “不用了。”

    卫庄擦掉嘴角的糖屑,把红莲一把拉回来。

    “那些应该没这个好吃。”

    听得石桌边的几人呆立不动,果摊阿田给的果子也不甜了,探上峰生活的快乐瞬间索然无味了。

    “你们说,他是怎么拿那种表情说出这种话的。”

    “我要是知道,还用得着跟你们几个在这眼巴巴?”

    “空降之前他是干嘛的,怎的如此擅取芳心?”

    “经商?”

    “唱曲?”

    “屠夫?”

    “杀人。”

    “?”

    “我说,大人看我们这边了,你们瞧那眼神像不像要杀人。”

    “娘的,还瞧个毛,跑啊!”

    7.

    陆续有人离场了,夜市的热闹逐渐透了底。红莲和卫庄坐在屋顶上,看着街市的人群越来越少。不知为何卫庄当班那群手下连个影都没见着,红莲回忆着卫庄教过的招式,把自己不熟练的挑出来问,有一搭没一搭聊着。

    “我看过你做这个动作,可是为什么你要让我做不一样的?”

    “你力道不够,更需依靠巧劲,迂回取胜。”

    “这样吗?”红莲试着一做,轻易就将他的手往后扣住,“这是不是你说的那种力?”

    卫庄另一手在勾写膝上的上值薄,也没理她,只陈述着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,“这是我在你面前的力,你只能抓得住我。”

    红莲被降蛊似的,有些不解其意,脸却开始烧起来,偏了偏头,“你那么厉害我都抓得住,那其他的谁有什么好担心的。”

    这其实是在耍赖了,自称堂堂公主的红莲心里清楚,脸烧的原因就坦然摆着了,这个人为什么成为她捕获的对象,是他甘愿,为什么甘愿,红莲脸更烧了。

    红莲说完了才转回头,只来得及看到卫庄收笔,一双眼准确攫住她,然后被他滚烫的大手掌住腕肘,天旋地转后被反压在下,红莲惊呼一声看到卫庄的脸,以夜空作底,俯视着她,慢慢落下来,声音落在她耳边,“其他的谁,很容易就能这样抓住你?”

    “那可不行。”

    8.

    “巡街多久可以出将入相啊?”

    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他似乎觉得很好笑。

    “没、没什么。”

    红莲收回视线,又偷偷看着他的神情,要怎么说呢,她听到父王跟四哥论事,说要把她许给出将入相的人,那搓商的陌生语气仿若几番言语就既定了她此后的轨迹。她闷闷不乐了一天,翻出来结果看到卫庄在巡街。

    巡街多久可以出将入相?红莲觉得堪忧,她深深叹了口气。

    卫庄似乎觉得今天的月亮很好看,他一直没说话,只是遥遥抬头看着,红莲只觉得他的睫毛都被月光染亮了。

    冬天的夜空纤云不染,像块看不到边际的明镜,就算是月亮,那么大的月亮也只能点燃周遭一小簇的暗点,于是此刻坐在屋顶的她更渺小了。

    可她的心是开阔的。幕天席地,平原骏马,踩着枯枝泥沼也要一直不停朝前跑,大漠,荒山,海洋,雨林,那些离她遥远至极,这辈子都无法触及的东西,忽然间就朝她奔涌了过来。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热烈,尤其看到卫庄静静坐在旁边,她就会想一些更遥远的东西。

    卫庄是怎样的心情呢,是不是和她一样?他一定看过更美丽的风景,他知晓的天地更广阔,他走过的旅途,比她这短短十几年光景还要远,但是此刻他停在这里,像是一簇穿透云层抵达她的光。

    她还很年轻,梢头芽蔻的年纪,人生在别人的打量里却已经能从韩宫最高的楼台一眼望到头了。上一刻红莲想,她要是瞬间千帆历尽就好了,再次站在卫庄身旁,一份丰盈的生命应该是更值得被人喜欢的,下一刻她又看到过于壮阔的苍穹,人力相比实在太过渺小,万一那个时候的自己已经不在他身边了呢。

    欢喜会滋生难过,真心也需要恒久忍耐,她学会的东西很多,可在他面前依然显得寥寥缺匮。红莲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,阿嬷女官老师们教舞蹈声乐教仪态女红,唯独没有没有教过她这些,可好奇怪,她在这一刻忽然懂了:喜欢一个人,想到他就能看到大漠荒山海洋雨林,她不知道是他们被归为她心里并列美丽的东西,还是他把这些东西带来了。

    如果她跑得够快,是不是就能永远留住?像她流泻月光下的发丝一样,借着几缕风就朝他招展,一点一点地,不动声色地靠近他,包围他,连他眺望的方向都知晓。

    她野心勃勃,想叫天地万物都不要来为难他们呢。

    她能吗?

    红莲低着头,想不打扰他就能自己想出来解决的法子,卫庄好一会儿没听她说话,以为她也在感受这种静谧氛围以解乏累,扭头却看到她低着头,一会儿挤眉一会儿又懊恼地摇摇头,也不知道是在干嘛。

    还没出声,就见她忽然有了反应。

    星河满盈,红莲喊了他一声,卫庄抬头,只见红莲仰着被月光熨柔的脸,在那一刻美得惊人。

    “我们私奔吧。”

    9.

    一辆马车慢慢走在官道上,更深露重的时辰,却是朝着宫门方向坦然赶着。

    “劳驾,该升官升官该发财发财,我下次还敢!大不了换个人,换个人去……”

    那两个字终究没说出口,可抵不住有人念着方才入耳的记着了。

    “那么我倒想看看谁敢答应你。”卫庄好似刀枪不入。

    他越是从容红莲就越觉得难堪,勉强死撑着可终归是有些羞的,后悔得想把自己刨坑埋起来。

    她真傻,真的,明明是傻话飘在心里,却一不留神说出来了,听的人八成觉得她蠢,凭空笑话一阵,一世英名早早折在这种地方了。

    “才当了半天的官就已经打好主意拿我领赏了!”红莲胡喊一阵,马车帷幕拉开,露个脑袋出来仍不见解气,“不愧是收利钱的人。”

    卫庄想说如你所见,我无往不利。眉头还不及放下就又听她迎面抛过一个问题来。

    “你这样升官一定快,是不是?”

    稀奇古怪,没头没尾的,又实在傻得可爱。

    “那我多跑几次,跑一次你抓一次。”

    卫庄简直不知道她这小脑袋瓜里成天想的什么,情绪也奇妙得来的快去得快,稍不留神,她已经跑出车厢任由一头秀发狂乱地摆。

    “风大,坐回去。”

    “我不。”红莲越说越来劲儿,“你看你押不住人,千里送流寇可不是这样,庄,大,人。”

    她抖落两下身上过于阔大的官袍,以彰显作为流寇所受到的优待,那自鸣得意的样儿,小尾巴能翘到天上。

    小白眼狼。

    他低骂了一声,缰绳都绕到一只手腕上,腾出另一只手抓紧她袖口一把拽进怀里,既然要自讨苦吃,他索性遂了她愿罢,膝头怀里紧紧拥着,凑近她说咬牙切齿的话,一开口就缭绕着白雾往小白眼狼脸颊边走了。

    “你就该冷着。”

    话说得狠了,手却还在把她领口封紧裹好,两臂自后环着她,没见过把自己衣服扒给押解的犯人的,月凉夜长,冷风都被他挡去了,红莲拉过他空出来的那只手,低呼好凉,不由分说就拉进自己怀里捂着,手也紧紧攥着,“好些了吗?”

    “暖不暖?”她追问着回头,没得回应又想伸手去拉他另一只手上的缰绳,以为自己可以当个小火炉,顺带接了他的活。

    “老实点。”卫庄当然不会任由她胡来,按着她的手指一个个扣紧,威胁道,“再乱动就把你丢半道上。”

    嘁。红莲觉得他幼稚,“那你就不能领赏了。”

    “你不是说了,还能收利钱。”

    “那你衣服还穿在我身上呢,不要啦?”

    “收了利钱,可以换新的。”

    “那我一个人就挺害怕的,你舍得吗?”

    “那还是不丢了。”

    两个人带着让旁人大跌眼镜的幼稚胡扯至此,加起来能不能有三岁都还未可知。终于红莲被卫庄语气里的设身处地逗得笑个不停,滚进他怀里差点背过气去。

    “庄大人,赶慢一点,”她攀在他脖颈处,小声提醒“你这样马车很快就到宫里了。”

    他微觑一眼,再没说什么。

    红莲才不信他听不出什么意思,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,等她重新往后靠住人墙,马车速度已经放慢了许多,身后的一只大手伸过来把她严实掖好了。

    嘿嘿。她忍不住笑,笑自己计谋得逞,笑某人口是心非,然后笑着笑着就叹了口气。

    她的庄大人升官看来是难了。

    10.

    说着要把她押送回宫的人下了马车又护送了一路,避开好几处巡逻的侍卫队,熟练得像是盯梢了上百次,红莲狐疑地看过去,反被迎面砸了个问题,怎么出来的?

    红莲低头不语,卫庄挑眉了然道:“哦,翻墙。”

    “这重要吗!”红莲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,而后又怂了,低着头“知道了,我明天开始就练轻功……但是绝对不是为了偷跑出来才练的!”

    “我也不是次次都恰好能收留无家可归的……”他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词,“壁虎。”

    这人!又讽刺她挂在窗台上那事呢,红着脸窜出火,红莲攥起无任何物理攻击的拳头,刚伸出就被另一副大掌严实包起来,整个人被拥进怀里,耳边的声音喑哑又柔和:

    “回去吧,嗯?”

    红莲的拳头松成了半拳,半拳松成了手掌,掌心曲起拽着卫庄肩胛的衣襟,倏然火势减小。

    火熄了。

    11.

    “我就再原谅你一次吧。”

    她跑进宫门的时候这么说的。

    而在此前红莲扭捏了半天然后快速地香了他一口,跑起来就更显得落荒而逃。

    再原谅一次?卫庄没懂什么意思,但是那句话清甜俏皮,像是要将他无限纵容,从未有过的感觉,像烟花燃破那一刻的响动,圆润而悠长,啪的一下炸进心底,他不自觉抬起手抚着胸口,跳得太烈了些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    世上竟有人要纵容他。

    抬起头,觉得这会儿的月亮比上半个时辰前的好看得不遑多让。

    12.

    半个时辰前的红莲低了一阵头,眼里流淌着璀璨流华,万千生灵就此黯淡无光,望着他,很认真地望着他说,我们私奔吧。

    月亮伸手可指,盈亏不定,充作人们头顶亘古以来的无望意象,它庞大遥远而虚无,被寄予了太多太过丰沛的期许,泛滥成无数人紧抓不放的泅渡绳索。

    从来信奉人定胜天,卫庄自不会是那些许愿之人其中一个。

    而她眼沼中那一汪月,明晃晃的,被捕捉被打捞,被点缀着名为笑意的星星盛放在他眼前。

    人世一遭倥偬,坦途不现,卫庄头一次对自己说,好险。

    有那么一刻,他差点就照月起誓了。

    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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